2009年10月11日 星期日

<攝影理論> 什麼是攝影眼


轉載自雙魚的海邊
DU攝影家郭大爛
攝影/哲學/符號學/語言學/心理學/認知神經科學
Theory of Photography & Cognitive Science

以神經科學的觀點來回答「什麼是攝影眼」這問題。




每次要拍一個場景時,我的眼睛就開始掃描四周,尋找吸引我的東西。但我非常明暸眼球不過是個有幾塊肌肉的視覺工具,真正更複雜的工作在我的大腦裡進行。我的大腦先是接收源自眼球傳來的神經訊號,辨認物體、確定深度,做一些基本的視覺工作,但我要藉著這些基本訊息做更多的「預視」:



不斷地在腦海中對該場景做「曝光模擬」,看是要加EV還是減EV?該用長鏡頭壓縮景深?還是用廣角鏡來誇張透視感?現場光源色溫大概是多少?是否需要調整白平衡?該怎麼構圖比較能達到我要的效果?該在哪一刻按下快門才好?快門要多快才夠?ISO要調到多少才剛好?景深要多淺?光圈要開多大?要打閃燈補光嗎?要跳燈還是從側面打光?閃燈需要加濾色片嗎?我回去能怎麼後製?



上述「預視」的能力,將造成一個「攝影人」與一個「拿相機的人」的本質差別,因為這些「腦內模擬」都要求攝影人熟稔於他自己的器材特性、對技術層面完全的掌握,才有辦法預測攝影圖像的種種結果。若你使用功能選項越少的相機,那麼你就越不能操控攝影結果;換句話說,從來就沒有訓練自己去操弄影像的人,他是怎麼樣也無法擁有這種預視能力的,因為他的大腦神經迴路裡並沒有上述的相關連結。打個比喻來說,就像讓自己練習甩車尾一樣,你必須不斷的練習才能擁有這種特殊技能,這種能力絕不像「蜘蛛結網」是與生俱來的。




攝影神經聯盟



根據對大腦的了解,我深切的假定:所謂擁有「攝影眼」就是指「一個人的視覺皮質特別發達」,而且這視覺皮質不只是要能處理簡單的視覺工作,還要能夠「建立一套與攝影媒材有關的神經聯盟」,而這個聯盟當中有許多神經專門處理色溫、構圖、色彩、符號、焦段,它們與長期記憶合作,從腦海中提取相關連結,讓你在看到一個場景時,能夠根據舊有經驗做出新的調整。



神經聯盟的建立與該媒材的特性有著密切關係,就像畫家,他們對色彩的敏感度極高,但是他們所動用的神經不只是視覺皮質,還包括運動皮質,因為他們必須把心象透過畫筆的運作展現出來。一般人之所以不會畫圖,絕不是因為他們「無法在心中想像那個圖」,而是因為「他們沒有建立起一套把心象透過畫筆描繪出來的神經連結」,所以你叫一個沒受過訓練的人畫臉部素描,他會畫的歪七扭八,不但無法適切在筆尖上施加壓力,更無法判斷什麼地方該多描繪點細節、什麼地方該粗略地呈現。



攝影人在以往使用底片的時代,預視的能力要透過沖洗出來的成品才能在腦中形成特殊神經連結,因此需要花大把銀子作測試、學教訓。但數位時代的預視能力培養可就快得多,因為可以隨拍隨看,甚至有立即預覽,透過「加速的試誤法」,攝影人的腦部針對「攝影技術」的種種神經連結的建立就快得多,因此「多拍多看」對「攝影神經聯盟」的建立是非常有幫助的。



視覺皮質分為三十幾區,每一區都有其專司的功能,如顏色、動作、形狀等,即使在最簡單的攝影行為中,我們都會充分利用這些區域。但是「符號設置」、「喻格使用」就需要更高難度的磨鍊,這有點像在寫文章;日記人人會寫,但是詩人卻需要刻苦勤勉,這兩者消耗的腦力截然不同。攝影也是一樣,拍少女人像或色溫風景,很多人都可以拍得很唯美很漂亮,但是要設置個有深度的喻格或符號進到影像中去,難度馬上提升十萬八千里(當然這些能力對多數情況而言絕非必要)。





在腦裡構圖,在腦裡理解



「知覺失認症」或「面孔失認症」的腦傷案例,都反映著同一個問題:患者無法看見整體,只能看見局部。這讓人直接聯想到早期完形心理學重要的概念之一:「部份之和不等於整體」,當然在那個年代人們還不曉得腦內的神經機制如何運作,完形心理學只是率先提出一種「視覺群化」的概念,即視覺「整合場景」的能力。但現在我們知道,要完整辨認一個物體,不但要透過視覺群化,還得要從長期記憶中抽取認知資料,並從杏仁核中抽取「情緒的記憶」,把背景知識與情緒附加對辨認的對象上去,如此才算完成「完整的辨認」。



正常人的眼睛從出生那一刻起就開始在建立資訊,並將視覺訊息與其它感官的訊息做連結,因此我們辨認物體、利用視差確定深度都毫無困難,當然我們的腦袋偶爾會出錯(讓我們看錯),只是我們常常「忘記」那些「看錯」的經驗。然而這些最基本的視覺能力要應用在攝影上,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,就是「平面化」(暫不談立體攝影)。



Oliver Sacks寫過一本【火星上的人類學家】(中譯本由天下文化出版),該書中有一篇「重見光明的弔詭」,探討一個從小失明的男子在經過四十五年的盲人生活後,藉由手術重新取得視力的結果。



維吉的行為絕非一個明眼的人,但也不像個失明的人,而是一個心智上失明的人,也就像是喪失的感官辨識物體的能力——雖然看得見,但卻無法解讀他所看見的東西。……他的視力或許已經大致恢復,但是顯然運用他的眼睛去看,絕非一件自然而然的事;他仍保有許多盲人的習慣與行為。



據維吉的妻子觀察,他在手術後一個月之後,才明白樹幹與樹葉是一起形成整棵樹的(表示他一開始其實並沒有看到「整體」,只看到「局部」,這跟臉部失認症的病人有著類似的情形)。



當Sacks拿雜誌上的照片要他解讀圖像時,維吉卻只看到一堆色彩,無法理解照片所要表達的概念為何;電視也是一樣,他能感受到光線、色彩與動作的變換,但也就僅止於此,他「看不懂電視」,他無法了解二度平面的東西如何能代表真實。我們一般人從小接觸漫畫、電視與各種影像,能夠看懂這麼大量複雜的線條,事實上也是神經不斷學習、不斷建立聯結的結果。



維吉的視覺皮質沒有受損,只是小時候的一場大病讓他的部份視網膜受損,並罹患白內障,所以經過醫生妙手回春之後依然可以擁有視覺,不過他的大腦得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劇變——一個已經四十五年沒用的機器,如今要發動起來,他的視覺神經肯定發展的不健全(就像在一個自給自足的生態系中又塞入另一個物種,這個大環境勢必要經過一番重整與調適),因此在辨認物體與觀看平面影像時都完全力不從心。



當我們講攝影取景與構圖,實際上就是指對「形」的整合,構圖好的人就是對場景的整合能力佳。在一個急迫的場景中,我們只能搜尋最大塊的「形」來取景,行有餘力才能注意到細節部份。這也就是為什麼攝影構圖中經常出現C字型構圖、L型構圖、T字型構圖、三角形構圖等,因為這些線條代表著畫面中最整體的部份。腦部造影顯示左、右腦對於「整體」、「局部」有著不同的反應;右腦對掌握整體很在行,左腦則對處理細節比較行。我們從觀景窗那四角形看出去取一個大致的景時,動用的是右腦的功能;若要設置符號或搭配喻格,則需要著重左腦的功能。



一般人在用裸眼接觸世界時,它們看到的是立體的影像,它們對「形的整合」是依附在立體經驗上,但是攝影人對於「形的整合」則是建立在二度平面上。我們透過不斷的拍攝,讓自己的大腦能粗略預測「現場三度空間變成二度平面時會是什麼樣」。當然這預測是不準確的,所以有時候我們會試圖去「拍拍看」,看這環境拍起來是什麼樣子。但我們在這樣做的同時,也是在訓練大腦更了解三度空間投影到二度平面的差異。這些一般人與攝影人的腦功能「差異」,就像兩台音響裡,一台只能輸出基本的兩聲道,一台卻可以解DTS,一樣都有聲音,但是處理的複雜度卻增加了。











攝影人必須了解各種光源的色溫對主體所造成的影響、把焦段景深等效果差異銘記在心、預測閃燈打下去會造成什麼樣的陰影、衡量光圈快門與ISO之間的搭配……,這種種獨立的技能都會在磨練中建立起特定的神經連結,因此攝影人在「好鏡頭」出現之前,就必須在腦中做各種演算。一張好品質照片的獲得,是攝影人腦中各部位運算出來的結果;它們針對外界的變化,拿捏著一套攝影媒材的特性「參數」。



當然好鏡頭極度需要運氣,雖然媒材的參數(如色溫或曝光值)可以用科學數據表達,但是每一個新的場景中,相機有它自己的變數(如TTL閃燈以及相機的矩陣測光),場景也有它自己的變數(例如在結婚的現場,每一個在場的人對攝影人而言都是一個變數)。我們的大腦再怎麼運算,也難以在那幾秒之間阻擋突然衝出來的變數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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